?四眼井
俞建峻
兒時的記憶很多,但故鄉(xiāng)讓我記憶最深的莫過于離家不遠(yuǎn)的一口井。人們稱之為四眼井,傳說可能是有四個泉眼得名。它坐落于閩北山城邵武的中心位置,在清伍街信義巷與其他小巷的交叉口。上世紀(jì)六十年代城里還沒有自來水,街坊鄰居家家都要到井邊汲水。
十來歲時,我也加入去井邊打水挑水的行列。井邊有個固定的吊桶,用于到井里打水。井深有五六米,再加上一米多高的青石井圈,把一桶十幾斤重的水提上來再倒入自家的木桶挑回家,是一件很需要體力的事。記得當(dāng)時我們小孩汲水力氣不夠,往上提一二米都要把井繩擱在井圈上休息片刻再繼續(xù)往上拎。久而久之,井圈邊緣被磨得既光亮又留下一道道印痕。當(dāng)我長大些后,臂力大增,提水不必半途休息,而且井繩不碰井圈,三五下就把一吊桶水拎上來,且把自家木桶裝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,頗有幾分成就感。可以說,這口井鍛煉了一撥撥孩童,也見證了他們的成長。

那時民風(fēng)淳樸,人多汲水時,大家都自覺排隊,大人還會主動讓小孩先打。有時井繩磨斷,吊桶落入井下,鄰近的大人都會主動用繩子拴住鐵鉤把吊桶撈上,重新系好新的麻繩。偶有人打水時不慎將手表掉落井下,很多鄰里都會幫忙想辦法用磁鐵把表吸上來。一口平常的井,有許多瑣碎的故事,記載著小城居民的質(zhì)樸。
井水非常清澈,夏秋季節(jié)的晚上,街坊鄰居的小孩經(jīng)常會倚著井圈看水底的月亮,孩子們就在井邊議論著天上的事,各自發(fā)揮著幼稚的想象力。在物質(zhì)文化生活都匱乏的年代,四眼井給周邊孩童提供了一處歡樂之源。
井水冬暖夏涼,那個年代沒冰箱,夏天偶有西瓜,我們就把西瓜浸泡在剛打的井水里 “冰鎮(zhèn)”,比現(xiàn)在冰箱效果還好,涼爽適度,不至于凍得磕牙。冬天,取剛打的井水洗臉?biāo)⒀溃沧屓擞X得溫暖舒適。在我的情感記憶中,四眼井是有人情溫度的。
在那個特殊的年代,小孩都有很強(qiáng)的敵情觀念。記得一天,小朋友們在一起說敵特會在井里投毒,為防止中毒,大家到河里抓了小魚,到井邊投放,說是有毒藥,魚就會翻白漂起。路過的大人看見,大聲呵斥:不要往井里扔臟東西。知道我們是扔活魚防投毒,大人們啞然失笑。直到八十年代,很多家庭自己打了水井,是用手搖汲水方式,不用提也不用挑。但水質(zhì)比四眼井的水差多了,水里常有沉淀的沙土。后來家家戶戶都接上了自來水,四眼井結(jié)束了它的歷史使命。

不記得哪年哪月,這口井被封了,現(xiàn)在已歲月無痕。這口養(yǎng)育我們的老井,現(xiàn)在雖已蕩然無存,但我想,它的生命力不會枯竭,它的泉流也許隨著地下水匯入富屯溪,繼續(xù)滋養(yǎng)著故鄉(xiāng)的大地。但每次回到故鄉(xiāng),走到巷子口,見不到當(dāng)年的水井,總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,可能這就是鄉(xiāng)愁吧。
歲月是一首歌。四眼井,承載著兒時的記憶,那種親切感,總是進(jìn)入夢鄉(xiāng),叩動心弦,仿佛一曲無聲的旋律常在耳邊回響。
實際上四眼井已成為一個地標(biāo),在家鄉(xiāng)、在異地,至今同鄉(xiāng)問起住在山城什么地方,只要一說住四眼井邊上,大家就心知肚明了。我心中一直有個問號:四眼井究竟始于何時,最初鑿井的人是誰?有句大家耳熟能詳?shù)脑挘撼运煌诰恕?上Ш人暮笕苏娴挠洸蛔⊥诰娜肆恕5@句古訓(xùn),卻深入人心。我們可以記不得挖井人,但對前人的感恩之情肯定是應(yīng)該有的。挖井之舉雖屬平凡,但正是無數(shù)口平凡的水井,惠澤了各地老百姓,不忘挖井之恩的古訓(xùn),才能為大眾認(rèn)同,才有廣泛的群眾基礎(chǔ)。相對于那些居功至偉的歷史名人,挖井人也許是渺小的,但他們潤物無聲、育人不言的功績,卻價值永存。

